读罢《额尔古纳河右岸》这本书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了。心情有些沉重,那个被我们称为最后一个游猎民族的、以放养驯鹿为生的敖鲁古雅的鄂温克人,那个与自然和谐相处,自然生、自然长的古老的鄂温克族人为何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园, 驯鹿和他们的命运该何去何从?
读着书中平静而舒缓的文字,脑海里总是浮现一幅画面: 广袤无垠的原始森林,一群驯鹿顶着美丽的犄角,领头的白色公鹿驮载着“玛鲁神”,这头驯鹿也被称作“玛鲁王”。其后的白色驯鹿驮着火种,再其后的驯鹿驮着鄂温克人的“乌麦”,用梅花般的脚印踩出一条条梅花小道,它们就这样走在茫茫迁徙的路上,偶有鲜花和鸟鸣相伴。冬季迁徙路途艰难,皑皑白雪,卫士般的白桦树高高耸立着,默默守护着森林里的一切生灵。驯鹿颈下拴上铃铛,风雪中,一路走来,一路留下悦耳动听的鹿铃声,似清风、似明月、似流水。
作者在《跋》中说,《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出现,是先有了泥土,然后才有了种子的。 作者生长在那片白雪茫茫的土地,她热爱着这片白山黑水和这片古老的原始森林。那片广袤的原始森林里的鄂温克族人,他们的祖先繁衍生息在这片冻土上。 作者用一颗悲悯的心叙述着悲凉的鄂温克族百年历史与神秘的古老故事。
朋友艾真寄来一份报纸,是记叙鄂温克画家柳芭的命运的一篇文章,写她如何带着绚丽的才华走出森林,最终又满心疲惫地辞掉工作,回到森林,在困惑中葬身河流的故事。艾真希望她能写,也只有她能写。其实,她也关注到了这个民族,她追寻驯鹿的足迹,找到笔下鄂温克族女酋长原型, 集中阅读大量鄂温克历史和风俗的研究资料,做了几万字的笔记。她在《跋》中说:“我觉得找到了这部长篇的种子。这是一粒沉甸甸的、饱满的种子。我从小就拥有的那片辽阔而苍茫的林地就是它的温床,我相信一定能让它发芽和成长的”。
故事以一位鄂温克族最后一位酋长的女人自述开始, 分清晨、正午、黄昏、尾声四个篇章。讲述一个弱小民族在极其艰苦恶劣的困境中坚韧的生存意志与顽强的生存能力,讲述他们的爱与恨,欢乐和忧愁,他们对大自然的那样一种敬若神明般的敬畏与奉献。
作者写下了上部的开头:“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这是一个我满意的苍凉自述的开头。
我们的房屋就像伞一样的希楞柱,希楞柱的尖顶处有一个小孔,“我”常在夜晚时透过这个小孔看星星,从这里看到的星星只有不多的几颗,但它们异常明亮,就像是擎在希楞柱顶上的油灯似的。这是多么安宁的夜晚。 这样的夜晚入眠梦都是甜的。“万物有灵论” 使得鄂温克人在与大自然相处中平等又和谐,人与人、驯鹿与人、树与万物、风雨雷电都有各自的神,所以才会有宿命般的萨满信仰。
姐姐列娜病了,父亲请尼都萨满来给列娜跳神。尼都萨满一边舞蹈一边歌唱着,寻找着列娜的“乌麦”。 列娜病好了,一只灰色的驯鹿崽代替列娜去一个黑暗的世界了。所以“我”对驯鹿的最早的记忆,是从这头死去的驯鹿崽开始的。驯鹿崽的母亲灰色的母鹿失去了孩子,它的眼里充满了哀伤。从那以后,原本奶汁最旺盛的它奶水就枯竭了。直到后来这头母鹿驮着列娜走在搬迁的路上,把列娜带去了那个黑暗的世界,它的奶汁才又泉水一样涌流而出。
尼都萨满走后,妮浩成了乌力楞的新萨满。 神赋予萨满救死扶伤的神圣职责,妮浩萨满跳神救人义不容辞。但妮浩的每次跳神却是悲壮的。她每救治一个人的性命,就要失去自己的一个孩子,这是一个母亲无法承受的剜心之痛。但即便是对着令人愤怒的马粪包和偷吃驯鹿崽吃到撑死的异乡人,妮浩也毫不迟疑、拼尽全力抢救,即便自己的孩子一个个离开了,她仍然至死不渝地完成神赋予她的神圣使命。
作者用极其细腻的笔触塑造一个个鲜明的人物性格,描绘出鄂温克族人复杂的心理和人性。他们在享受大自然恩赐的同时也备尝艰辛,人口稀少,他们在严寒、猛兽、瘟疫的侵害下求繁衍。严酷的生存环境却激发了人性中的本真善良,他们顺应着自然生长而生长。每迁徙到一个新的营地,他们从不破坏植被,不砍伐活树,只捡些枯树枝来生火取暖。 驯鹿也一样,它们吃东西很爱惜,是一边走一边轻轻啃着青草的。
书中的人物心理刻画得细致入微。依芙琳快人快语,有着魔咒般语言;伊万力大无穷,走到哪都心系乌力楞的族人;拉吉米的大爱与坚守; 达玛拉与两个男人之间的恩怨,最后在儿子的婚礼上穿着羽毛裙子旋转而终; 拉吉达一个柔情似水的男人; 瓦罗加一个像大山一样的男人;依莲娜有画家柳芭的影子,她能画出岩石上的神鹿。 “我”的儿子安道尔、孙子安草儿和“隐秘”曾孙西班,他们天生愚笨、痴憨和善良,“我”并不以此为负担,反而认为他们才是驯鹿之子, 是大森林的儿子。
书中对死亡的描写也是平静的,平静的文字,平缓的语气,仿佛说的不是死亡,而是另一种往生。这个民族没有存活下来的孩子多是放在白布口袋里。书中多次写道“我”拿着白布口袋,放在向阳的山坡上。年长的族人死亡后则选择风葬或是树葬。孕于自然,寂于自然,这也是一种宿命的轮回。
故事的结尾,鄂温克族人迁移到山下的定居点,因为那里有丰富的物资保障和交通便利。他们住上白墙红顶的房子,驯鹿也被圈养起来。我和安草儿留在山上,守着这片营地,守着驯鹿,守着我们的希楞柱。
火种是我们鄂温克族的希望,我守着的这团火,跟我一样老了。无论是遇到狂风、大雪还是暴雨,我都护卫着它,从来没有让它熄灭过。这团火就是我跳动的心。
当半轮明月挂在空中,它莹白如玉。它微微弯着身子,就像一只喝水的小鹿。月光下那条路的尽头,我听见了隐隐约约的鹿铃声。我抬头看了看月亮, 觉得它就像朝我们跑来的白色驯鹿; 而我再看那团灰白的影子离我们营地越来越近时,觉得它就是掉在地上的那半轮淡白的月亮。我落泪了。因为我已分不清天上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