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昌樾
当麦子开始泛黄的时候,一些家里的男性劳力,或做些手艺活儿一时撂不开的,或出远门挣钱一时间不能返乡的人家,就忙着张罗开来,及早央求一些熟头熟脸的托找外乡外村的庄稼好把式,说定于一个好天气帮着开镰,麦子可是见风黄的,一会儿也耽误不得。在我们这儿,管这些帮短工的麦客叫“串麦”。串麦的人允着人家也自有一番算计,反正悠着气力在家里也憋得慌,倒不如挣几个来补贴家用。
这些麦客干起活儿来却是风风火火的,端着人家的饭碗,就得听人家使唤。俟到约定的日子,天麻麻亮,就齐聚到东家,这叫“抢早”。东家陪着笑脸客套了几句就径直引导麦地里,待把一天的活计圈圈指指地交代完毕,就溜也似的抢回家做饭去了。
吃人家的,拿人家的,麦客们也替人家心疼,真个干起来是不耍懒的,这不,等东家把饭菜送到垅边时,地里已经齐刷刷地刈倒了一大片。
对于麦客来说,最难耐的还是正午时分。日头毒得紧,不遮掩地照在麦秸秆上,着了火样地透着股火气,麦田里的浮土也给太阳烤成了白灰色,这土地烘着胶底鞋直往脚心里钻。麦客们俯着头,腰背弯成手上的镰刀状,直立的麦芒把头上的草帽顶得竖起来,脸面拂过麦秸秆,热辣辣的,麻痒痒的,心里头直咒着这鬼天,这鬼麦子,紧辇几步后,直起腰身,掀起衣襟片呼呼地扇开了,嘴里也不歇着,扯直着嗓子和近旁的聊开了。先从麦子谈起,谈收成,谈价钱,由着性子说下去就没遮没拦地谈起谁家的女人脸蛋咋样,身段咋样,谈到起劲处却又打住,望望头顶上的日头,使劲地咽了口唾水,相互吆喝着:“割吧,得赶紧点儿。”就自顾地弯过腰身忙开了。挨黑了,各自把腰带儿紧紧,拎起衣襟片往脸上擦了一围,把撂倒的麦子扎成捆,晃悠悠地挑着往麦场上趟。待到土塘边,觑觑左右无人,迅即把身子扒得精赤条条的,“扑通”一声整个人掼下水,来回地扎几个猛子,再看看没有人走近时,蹑手蹑脚地上岸麻利地穿起短裤。
最让麦客面有得意神色的是开晚饭时团团地围着餐桌,麦客裸着上身,斜叼着纸烟,架起的二郎腿颤颤地抖着,桌面上碗叠碗满满地摆了一大桌子自不必说,东家还总得掂几瓶大曲酒往桌上一放:“大家伙儿辛苦了,放开量喝着消乏吧。”麦客们眉眼都笑走了形,嘬着腮用利齿嗑去瓶盖,先自相互推让一番,随即开怀痛饮开了,喝得脸上酱红酱红的,喝得舌头发直在嘴里打着转儿,吐出来的话也歪歪斜斜。
该回家了,麦客接过东家递过来的工钱也懒得瞧一眼,很随便地往腰带里圈一裹,带着浓浓地酒意,响亮地打一声饱嗝,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地摸着自家的路往回走。路上,凉风钻入敞开的胸怀,润润地有些凉意,麦客浑身一激灵,真舒服!